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”
那件事,指公天下图谋。慕容峋听在耳,稍沉吟:“今日来找你,也为此事。”
“兰郁招了?”
“没有。物证不足,人证缺失,两司有意结案,你要不要出手。”
物证当然是有的,那账册一直在竞庭歌手里。
兰氏重罪,朝夕可定,拖到今日,只为引蛇。
“在诏狱吧。我去会会他。”
兰郁乃兰氏此代家主,三十出头,长脸长身,那双手臂尤其长,屈膝坐在囚牢角落,手臂搭膝头,仿佛两根垂在其上的绳索。
他身上确缚了铁索,沉甸甸,一眼望去,整个人如被藤萝捆绕。
面相倒还清秀,有几分文士气,只抬眼之瞬眸中精光昭示其商人身份——类似眼锋竞庭歌在上官宴脸上常看到,那是辗转于人世三教九流之间、与钱财利益常相伴的计算之色。
北国天光明,日色穿过头顶狭窄的铁窗,将满室枯草气味烘烤得更浓。
竞庭歌过去,在他对面盘膝坐下,裙摆散成圆。
“闻名不如见面。先生果非寻常女子。”
其声粗粝,不似文士反如武人。竞庭歌这才注意到对方手掌上厚茧,尤其虎口处——绝非拨算盘拨出来的。“兰公子原是练家子。”
所以被捆缚,恐寻常兵士制不住。
“幼时学了几年,家父不喜,令收心、好好习掌家业。”
“但公子不曾放弃,夜深无人时依旧勤勉,方成今日身手。”
兰郁嗤了声,“先生说得,仿佛亲见过我动手。”
竞庭歌视线从那掌中厚茧往上移,冬衣厚,仍不掩两条猿臂的力量感。“是想仗剑江湖,还是领兵报国?”
兰郁眼瞳一瞬空洞,然后再次以商人利光将那空洞挡住。“曾经都有。”
竞庭歌晓得谈话自这一刻方始,“后来发现?”
空洞被盖上,兰郁似也清醒过来,盯着竞庭歌道:“家父对我说,到我掌兰氏之时,无须领兵,经营好家业便可报国。”
经营好家业可理解为辅佐朝廷打理好盐政,确为报国之举。但“无须领兵”四个字,非常怪异。“你听说了吧,近来热事。”
自七月御史台弹劾兰家,中旬兰郁被从东陵城押至国都、扣于刑部司,日日围困牢墙,不闻外间风声。
对方保持目光等她继续。
“公天下之训。令尊言无须领兵、只用兴盛家业,是这个意思?”
兰郁保持着那目光和身势在阴影里许久。
忽后仰靠在暗黑的墙上,低低笑起来。
“我就说,就说啊。父亲走火入魔,竟信无稽之谈!”
竞庭歌心中登时铃响:“是预言?一个长胡子?所以教给兰氏的提点是什么,把持蔚国盐政?”
兰郁的神情不是被识破的诧异。
只是莫名其妙的怪异。“长胡子?”
因阮雪音信中一番分析与纪桓的家训全能应和,竞庭歌几乎要将之当作面前这盘棋的解法。
居然没中。“那是什么,你所谓无稽之谈。”
兰郁的眼神在阴影中闪烁。“本朝律法,惩行不惩知,先生要对兰氏开刀,须讲事实,拿实据。”
这是此谋高明所在。
时至今日已经相当了然。
她将那本帐册掏出来,工整放在地上、对方跟前,一页页开始翻。
说是帐册,其上不止于帐目,密密麻麻写了许多时间与事件,人名地名。
“惩行不惩知的前提是,知行全无失。公天下之知,不成罪;私控盐营、祸乱国政,此行坐实,倾族之祸。”
兰郁垂眼看着那一页页记录。
面上无波,眼中意味被深藏在下沉的眼睑里也瞧不见。
“就凭这本难辨真伪的,造册?”
竞庭歌笑笑,“是草率了。所以我朝四十七位新晋天子门生,其中四十四位于上月被下派往举国各城郡,依照册中记录寻人摸瓜,人证、物证,至今日已经非常齐备。两司之所以一查数月未果,不过因方法不对——你们家很聪明,对我朝查案执法的路径、流程了如指掌,一应可被追溯的细节,通通在路径之外。”
“而你早有方法,却让刑部司、御史台无头苍蝇似地转。”兰郁深垂的眼终于抬起,其中波澜就此曝露。
“他们有本事查出关窍最好。但若数月都查不出,最后由君上新收的门生于一个月内力挽狂澜,”
“更好。”兰郁沉沉接上,“正合先生贬世家、拔寒门之策。”
“不也合你们公天下之策?选贤任能,良才治国,良才难道只能出自世家?真要求公允、平众生,拔寒门才是正道吧。”
兰郁眼皮跳了跳。
竞庭歌细体会其中意味。“其实你想到了对不对。这是个悖论,不像理想,更像骗局。”
“上官朔已死,上官家归祁,事已至此,无不可说吧。”他没答,反说了这么句旁的,极慢,似在自我劝服,又盯住竞庭歌眼瞳,“说与不说,于我族,还有区别么?”
“朝中军中有个词常用,曰将功折罪。”
兰郁哼笑一声,“若是在祁国,我信这话。然先生非善类,我君更非祁君。”
竞庭歌面容归肃:“公子今日若尽述所知、助益君上,兰氏不会灭。”
兰郁又笑了笑,“谋士的嘴,好像贯会拿将来之诺换眼前之事。”
“其实人人如此。山盟海誓比我这句诺更远更缥缈,然一代又一代,有的是痴男怨女笃信,至死不觉上当。公子对谋士,有偏见。”竞庭歌自斗篷深处摸出一道旨,明晃晃的金,顷刻将透入室内的冬阳比下去。
黑字红印,明白写着对东陵兰氏的处置。
是不灭,而非不倒,所谓折罪,而非抵罪。
但已经够了。
“公子尽其言,谕旨即生效。公子不信谋士的嘴,或者说不信庭歌之诺,却可信来自御徖殿的卷轴与玺印。毕竟天下尚未公,蔚国做主的,仍是今上。”
这话暗讽几何,兰郁懒得理解,只抬起锁链缠绕的两臂,尽可能伸手。
竞庭歌双手将圣旨递过。
对方垂眸一字字看,日影半寸在面上往复。
许久他抬头,瞧不出情绪,看着光束中细尘慢悠悠道:
“我原不知晓。那年相国访东陵,与父亲夜谈,我人在瓦上,初次听闻。”
一个世家公子,夜半在瓦上。因正悄悄习武吧。竞庭歌略觉好笑,给了对方一个了然表情。
“我在房内练功,那段时日痴迷于听声辨位,耳力格外灵,感知到府中来客,踩着新学的把式登上屋瓦瞧,便见相国自后门入。”
蔚国相位一空两年,最近虽有陆现新任的诏命,到底未落定,以相国指代上官朔,两人都觉理所应当——仿佛这片国土上相之一位,从来便只是那