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冷冬马车,走不尽的前路。
两人又静憩许久。
“要我现在解释么。”
阮雪音摇头。
“恼得连解释都不想听了,在心内将我判死刑,盘算着哪日择机离开。”马车到底颠,他脑袋在她肩上其实不稳。
以往讲这种话语气多撒赖,今夜却正经,无可奈何又似如释重负。
阮雪音还是摇头。“早先只为救竞庭歌。不是真拿此事诘问难为你。”
顾星朗素知她与大多女子不同,不在心软心善,而在智识认知。“怎会不恼。”
“也恼,但不是恼你。普天之下莫非王臣的意思,是哪怕在家为妻为子,鸣銮殿前,依然是臣。臣子为君主安危、社稷稳固受伤乃至丢命,虽不公,此世此制下,应从此理。君主安、社稷稳,而天下安稳。”
顾星朗不知能说什么。
许久开口声有些涩,“是惢姬大人授。”
阮雪音点头。“但她也说,此制弊端大,当有一日,”
两人同时想到天下为公四字,各据源头与发现,都不想说,甚至连“此制”是何制,分明清楚,也不点破。
“后悔吧,呆在我身边。”
窗外似有鸟鸣,夜半本有鸟鸣,叫她想起蓬溪山。“我以这般道理论事,还后悔就太自相矛盾了。来日便悔也不会是因这个。”
她说来日,可以理解为此刻不悔。顾星朗心绪分明开合,强压着故作轻松:“来日若悔,要即时告诉我。”
“好。”
由始至终没人动,挨坐姿态,闭着的眼,只嘴唇开合说着些夫妻君臣又只如知交的话。
该有隔吧,那隔阂却是坦诚模样,将人间无数挡在车外仍留下两个人的碧云天。
近破晓,车前起人声,是兵士有禀,军报旋即递进来。倚靠早已随阮雪音入睡调转,顾星朗左手抱人在怀,右手将那张纸空中抖开,蔚军袭祁北三郡的消息赫然入眼。
他有意压制动作幅度,仍惊醒了本来浅眠的怀中人。阮雪音睁眼亦看清军报上的字,半晌道:“看来鸣銮殿爆炸后不久便出动了,两三个时辰前的事,这时候该又有新局面。”
顾星朗将信纸随意丢身侧,听着车马声,望向黎明前最黑的夜色里帘子上格外亮的光,“方才讲为臣之道,竞庭歌与你总是同一套师承吧。如有必要,她会为其主君负伤送命么。”
阮雪音缓坐起来想了想。“应该会。”
他不意她平静如斯,转头看了一眼。
信函出御驾,由那名先前送呈的兵士揣了一路向北,绕过战火之地途径河流山川,直奔边境,于对方箭雨密匝中高呼“我君御笔请蔚君陛下过目”。
慕容峋带甲,人在中军帐,启封阅了,单手揉成团遥扔进火盆。
正午已过,北国艳阳,他出帐望了会儿茫茫原野,一跃上飒露紫便往南行。周遭皆营帐,号称二十万实际约十八,入祁境八万,还有十万,下一道军报至便能定夺要否加码。
“传令下去,对方若有休戈之意,可以暂休,休而不退。”
越境侵袭,若不退,对方怎会休戈?随行将士不明,到底晓得祁君有信,高声应诺,快马南奔。
顾星朗至边境时正值黄昏。
一望无垠的狼藉,黑甲银甲交错,暗红如河流纵横大地上,经白日曝晒已经干涸。
他沿途撩窗帘看过。血腥气到这里已经不重,阮雪音还是腹内翻腾几乎呕。
山河盘被四名祁兵率先抬出,步伐整齐送往那头慕容峋跟前。
飒露紫上黑甲的蔚君命人将东西收了,策马前行数步,等待之姿。
顾星朗在车内坐了会儿没动。
终起身之瞬阮雪音微张口,到底未出半个字。
奔宵就在车前,他下车上马,原地伫立亦是等待之姿。
晚霞如裂帛烧狂了又熄,浑圆夕阳彻底消失在地平线以下,还是深寂,直到星星渐起一颗颗挂满北天,兵马声再次由南而来,较之御驾声势显著弱,听在耳里不过一两千人。
是柴一诺驭白驹在前,银甲的兵士前后戍卫着两辆车。
“慕容兄的美人随军渡海替主君传话,连同久在霁都的竞先生,我给你一起送回来了。”顾星朗淡声。
柴一诺得了示意抬手,后方车帘起,黑衣的上官妧出来,艳色被掩无人识。
“相国在更后面那辆。”顾星朗又向旁侧纪平,“姐夫你去接一下。”
第七百三十二章 青山遮不住
纪平下马,穿入层层兵甲抵车前,稍稳心神,亲自掀帘。
卫兵在侧,父子俩相视片刻,面色都静,看在旁人眼里不过久别画面。
“父亲。”纪平伸左手,自为方便纪桓抬右手。
纪桓却也抬左手,纪平一怔,即换右手搀。
上官妧已行至祁军阵前,没人阻拦,她却停步。
“还不过来。”慕容峋蹙眉。
“慕容兄有所不知,”顾星朗缓开口,“车内还摆着遗骸一具,关美人称是其母,欲带回故土,但我以为,大祁才是上官夫人故土,所以未准。她这是,还想商榷罢。”
话中涉密不止一句,叫无知或半知者瞠目。上官妧闻言也不辩,就势跪下切切:
“恳请祁君陛下归还家母遗骸!”
顾星朗居高看她,神情倒温和,“车内是蔚国上官朔遗孀文绮,你不姓上官。”
上官妧直起身,众目睽睽下抬手揭面,素白一张脸骤曝在冷冬夜色下,尤显得血色全无,“贱妾上官妧,恳请陛下归还母亲遗骸!”
顾星朗眉心微动,“慕容兄倒将她纳入了宫。”
放上官妧随军至韵水是个坏不了的决定。暗夜灯火里慕容峋细忖。顾星朗负她,其父服罪自戕,其母怎么看都不会是祁国一头,纵有上官宴携家族臣祁——异母兄妹罢了,她不至于因此助祁,半年来蔚宫中倾力造药园,便是明证。
所以此刻场面,尽管诡异,不像做戏,更该是顾星朗需要她说什么话。
“也是此刻才知。”那么自己是无须多事的,慕容峋沉声答,“棉州初见至今日,一直是那张易容过的脸。好大的胆子。”
上官妧即回身再拜慕容峋:“欺君重罪,妾愿领一切责罚!还请君上看在妾半年来用心侍奉,替妾要回母亲遗骸!”
原来是要为阮雪音的身世正名。竞庭歌坐在车内百无聊赖听,心下了然,脑中预演双方接下来对话,颇觉无趣,果听慕容峋道:
“上官夫人虽是崟国人,到底嫁去苍梧二十余载,确实——”
“上官夫人是崟国人么?”顾星朗打断。
文绮隐秘慕容峋是不知的,也便为此问莫名,遥看顾星朗。
顾星朗却盯着上官妧后背。
“母亲,”好半刻她开口,声轻且颤,“母亲