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廊、树林和每一座殿宇间传递花木虫鸟的窃语,明明不是橙花盛放的时节,那种香气却久久留在穿过挽澜殿那些夜风中。
顾星朗仍坐在露台上茶桌边,看着远处那弯弦月下沉,最后挂在一棵梧桐的枝叶间。
纪晚苓在披霜殿自己的寝殿中,从红木柜里拿出一只风筝,看上去已经很有些年头。许多年前也是这样的夏夜,她十岁,和一众皇子公主在夕岭行宫避暑。那天夜里风也这么大,穿过夕岭苍翠的山林沙沙作响,她觉得可以放风筝,宫人们却告诉她没有夜里放风筝的道理。
后来顾星磊带她到栖梦湖畔的草地,那里空旷,便于奔跑,也不会有大树挂住风筝。就是这一只,从颜色到形态都极普通的燕子,她不知道那晚他从哪里寻来的。但那或将是她此生放得最高的一只风筝。因为太高,几乎消失在夜色里。是顾星磊把它拉了回来。
前尘往事,在同样的夏夜被同样的晚风吹过来,人却不似夏夜风,年年月月,总有归期。
上官妧坐在妆台前,任细芜一点点替她卸着头饰。来祁国近半年,她向来不算白皙的皮肤居然白了些,看来南边三国女子皆肤白,确与气候水土有很大关系。但今夜的风,却很像苍梧的风,迅疾而带些凛冽,以至于这个夏夜,都突然很像苍梧的夏夜。
段惜润在庭院里给蔷薇浇水。她坚持亲自打理那些花,不仅因为花,更因为送她这些花的那个人。与上官妧一样,她也极爱惜容颜,白日里怕晒黑,于是都在夜里浇水剪枝。风有些大,吹得娇嫩的蔷薇花瓣洒了满庭。
顾淳风想起月初出宫,去西市坊拿为天长节准备的贺礼时,在泉街遇到那人。她迄今看过气质最好的男子,不过是三哥和九哥,他们一个如灿烂千阳,一个如朗月清风,且都天分卓绝,已经是她所能想象世间男子的极致。
那人却似乎不输她两位兄长,那么冷峻甚至有些阴郁的样子,居然不叫人害怕或反感,反而有种气吞山河之势,让人心生敬慕。那天的风也像今夜这般大,他的竹斗笠被吹起来,她一直忘不掉那张脸。
阮雪音坐在疾驰的轻辇上,风将鬓边发丝缠起来拍在脸颊,她捋一捋,抬头看见满天繁星,只有极淡的薄云偶尔遮住星光。崟国的星空没有这么亮,天也似乎没有这么高。她生命里的很多个夏夜已经过去,在那一千多个夜晚里,没有哪一夜如今夜这般。
她似乎遇到了一些极珍贵的瞬间,心中又无比清楚那些注定只会是瞬间,倏忽到来,转而逝去。在这里发生的一切,所有人和事,终有一天将与自己完全无关。
人生便如时间本身,似一条长河,偶有交会,最终渐行渐远。到她返回蓬溪山那日,不知这祁宫里是否还是这些人,是否还有这样的夏夜。
那弯弦月从挽澜殿的梧桐枝上掉下来,挂在了另一段更低的枝头上。露台茶桌边已经空无一人,只有那两盏被用过的白玉杯,在月光下泛着极似月光的莹白清辉。
第四十五章 明月不知心底事
自景弘四年始,每月二十六是淳月长公主回宫省亲的日子。历代公主省亲的规矩虽各不相同,也因人而异,但这样的短周期、高频次实属罕见。主要因为顾星朗即位时年纪尚小,所谓长姐如母,因此即便淳月出嫁那年当今君上已经十七岁,仍然设了这样的规矩。
顾星磊排行第三,淳月第五,顾星朗第九。顾星磊薨逝,对于顾星朗而言,至亲其实只剩淳月一个,因为他们都是定惠皇后所出。
顾淳月性子内敛持重,跟他们三人的母后很像。就连对于那个流言,她的态度也一直微妙:从未表达过怀疑,亦从未表示过相信。
缄口不言。
相比淳风一边倒的明确信任,淳月的沉默有些叫人失望,但这很符合她从小到大的行事风格。且无论是否疑心过,她终究会站在自己的嫡亲弟弟这边,助他守护这顾氏江山。
姐弟俩从未明言,但当初顾淳月提出要嫁纪平时,顾星朗便知道她的用意。
和纪平自幼相识的情分只是其次,最重要的是,对方是纪平,纪家大公子,最可能继承名相纪桓的衣钵。
纪氏几代忠良,是大祁名望最高、权势最盛的士族。这样的家族,当然要笼络,更要提防。
而对于纪家而言,长公主下嫁,自然是无上荣耀,哪怕这皇恩或许并不单纯。
忠良之人不怕窥视,亦不怕考验。只要你真忠良,且能代代延续。
“前些天君上抱恙甚至取消早朝,淳月心急如焚。又听说挽澜殿设了禁制,除侍疾的佩夫人外任何人不得探视,好几天竟是半点消息也无。”她眉头微蹙,似乎再次陷入前几日的焦虑情绪中,又有些责怪意味,放低声量道:
“这么严重,好歹让涤砚来跟姐姐知会一声。这几日大好了,也不见你报平安。若不是晚苓那日回来,姐姐至今还云里雾里不知所以。”
顾星朗眉心微蹙:“她也跟姐姐说了?”
“当然没有。她每次回来就呆不到两个时辰,用过午膳便得回宫,多是花时间陪伴双亲,哪里有空与我这个嫂嫂闲话。不过是纪桓大人怕我着急,略转达了几句。”她饮一口茶,复又看向他:“听君上的意思,姐姐不能知道吗?”
顾星朗见她真有些动气,缓声道:“生个病而已,哪里又有多要紧?总归没过几天也大好了。”
“纪桓大人虽只寥寥数语,淳月亦能听出彼时情况凶险。好在太医院那帮人没白拿这么些年俸禄,这张玄几也是个有用的。”
顾星朗松下一口气,心想纪桓总算没多说阮雪音的事,却听得淳月继续道:
“不过君上此次为何指明佩夫人侍疾?她——”
她没再往下说,因为这层担忧自阮雪音入宫便广泛存在于顾氏皇族所有人心里。一个拖长音的“她”字已经表达了全部意思。
“姐姐放心。”
淳月看着他,点点头道:“那便好。世事无绝对,尤其是本就没有定论的事情。但多一层小心总是好的。”
顾星朗微笑,将藕粉桂花糕推至她面前道:“也就每月二十八姐姐入宫,朕才命小厨房做,快用些吧。”
淳月笑道:“说起来相府里真做不出这个味道,也不知是藕不对还是桂花不对。”说着便拈一块放进嘴里。
“每次让姐姐带些回去,你又不要。”
“为了我喜欢吃这藕粉桂花糕,又不满意相府里做的,三年里纪平已经换了十几位点心师傅。因着我上个月夸赞了新师傅手艺,总算消停些,若是见我从宫里往回带,说不得又要折腾了。”
顾星朗满意道:“纪平待姐姐很好。”
“他一直待姐姐好,少年时候便是,你尽管放心