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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听君上适才讲话的语气,以及早先阮雪音出现时他的表情——
毫不意外。根本就是知道,甚至见过。
两个人都莫名有些不安,却又不知这不安从何而起。
只有顾淳风没觉得不安。她莫名气恼,饮一口阿姌刚为她斟好的酒,轻声嘀咕道:“竟还有这种事。”
忿忿间西侧第一席纪晚苓站了起来。
只见她缓步走向大殿中央,步态娴雅,端秀无双,施然一福道:
“大祁盛世,国富民强,君上自是不缺奇珍异宝。适才几位王爷及两位公主所献,亦是千金难求的宝贝,晚苓自问没本事寻得。君上素喜丹青墨宝,晚苓才拙,斗胆绘了一幅千里山河图,请君上一观。”
自纪晚苓起身,顾星朗眼中虽有期待,双手却不自觉握了握,只有近旁的涤砚看见了。他紧张的时候便会如此。
涤砚也有些紧张。
因为去年那幅直接呈至顾星朗跟前,没让席间众人看到,主题明确的画。
所以当纪晚苓说出“千里山河图”五个字时,涤砚不动声色长舒了一口气。
只见两名侍女共持一卷半人高的画幅,分别向两侧移动,将画卷徐徐展开。
那是一幅长卷,以工笔水墨入画,绵延山峦和蜿蜒江河为主体,期间穿插竹篱茅舍,庄园寺观,又有水榭亭台,野市长桥,还有垂钓、赶集、游船、打猎等极为生动的民间场景。构图缜密,色彩绚丽,浓淡不一的线条勾勒出阴影虚实。
席间众人均露出欣赏又了然的笑意。
对于顾氏皇族而言,纪晚苓是不姓顾的族人。不是因为她曾是顾星磊的未婚妻,也不因为她如今是顾星朗的瑜夫人。
仅仅是因为熟悉。
因着纪桓的关系,纪晚苓自幼进出祁宫,要说是半个公主也不为过。画艺方面他们太了解,此时与其说是欣赏,不如说是自豪。
阮雪音对绘画没什么研究,但也看得出这是上乘之作,因为竞庭歌作画也很好。好巧不巧,竞庭歌最常画的就是山河图。各种山川湖海,近十年来画了得有上千张?
耐人寻味的是,纪晚苓这幅似乎不只是祁国的山河地貌,稍微仔细些,便能看见一些地标性景观:北部地势极高处的白桦林,很像苍梧城附近;西边翠竹成海间的七彩琉璃檐顶,应该是崟国的隐林寺;东南部一条明显呈之字形的宽阔河流,像极了白国的凤勉江。
这幅千里山河图,是青川千里山河图。
“日月所照,江河所至,普天之下,莫非王土。便以此图敬上,愿陛下福泽青川,千秋万载。”
福泽青川,而非福泽大祁。纪晚苓这句祝词也很耐人寻味。
但在座几乎所有人都在瞬息间听懂了。
这样一句话,完全没有后宫干政的嫌疑,却的确暗示了朝堂事。
天下事。
整个顾氏皇族的愿景。
席间大部分人的态度。
如果没有封亭关血战,顾星磊还活着,这也会是他的选择。统一青川,君临天下。
几位王爷目光炯炯,神情较先前已发生明显变化。那是一种眺望前路的无限期许。
顾星朗当然感受到了这种举家族之力所带来的热望,或者说重压。都无需他们说什么,眼神、表情足矣。
以目前状况看,祁国的国力、兵力、各项储备从数量到水准都远超其他三国,哪怕崟、蔚、白三国联手都胜算极低。多年来这件事一直没有发生,便足以说明问题。
对于祁国而言,在顾星朗有生之年统一青川,是未言明的大计。不言明,因为时机尚未完全成熟。
但就是这一朝,就是这几十年间。
他一直都明白顾氏皇族在这件事上的态度。
但他至今没有找到充分的合理性。
从道理上讲,统一不一定需要战争。但从千百年来一直在重复的那些事情上看,战争,绝难避免。
所谓以战争换和平。
他无法说服自己。
如果是为和平,一定要用战争来换吗?
如果不为和平,而是为别的,譬如一个君王乃至一个家族的野心——野心比千万条人命更重要吗?
他一直以为,战争是万不得已的选择。但从小到大,他身边所有人,从族人到臣子,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战争是一种合理的方式。甚至是上选。
思绪纷至沓来,但一如既往,他没让任何人瞧出来。他保持着微笑,看向纪晚苓和煦道:
“瑜夫人的画艺,一年比一年更精进。只是画这样的长卷委实辛苦,只此一次,下不为例。”
第二十五章 夜宴(下)
总体来说,顾星朗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。怒也是薄怒,笑也是微笑,没有大起大伏的情绪,似乎生来便如此。这也是为什么他明明长了一张好看至极的少年脸,却总给人老成的感觉。
偶尔他脸上也会出现相对浓郁的温暖情绪,就比如现在,他望着纪晚苓在说话。哪怕隔着好几丈距离,上官妧和段惜润仍然感受到了那种暖意。
叫人艳羡。
阮雪音却没去注意顾星朗的表情。她在看上官妧和段惜润。
包括自己,她们三人分别来自崟、白、蔚三国。纪晚苓虽含蓄,到底意有所指,而且当着她们的面。
哪怕作为青川霸主一统天下完全符合逻辑,就这样讲出来,让她们如何自处?阮雪音受惢姬影响,国界感弱,倒不觉得怎么,那两位也不尴尬吗?还是纪晚苓觉得,人家不一定能听出她的弦外之音?
上官妧就坐在斜对面,此时盈盈然笑着,似乎未觉得哪里不妥。
不过她场面功夫向来一流,想要不动声色也很容易。
阮雪音转身向邻座段惜润道:“这幅画气势磅礴又不失细节,果然极好。”
段惜润没料到阮雪音会转身跟自己说话,毕竟后者此前在宴席上从不聊天,初有些意外,继而展颜道:“确实好。这样一幅长卷,竟是瑜夫人一人所作,叹为观止。”
与上官妧不同,段惜润像是真的没听出来什么,那展颜而笑的天真劲儿,跟她那日初入折雪殿时一般无二。
一花一世界,也许在她眼里,真的没有这么多弦外之音、一语双关吧。
阮雪音有些欣慰,又生出些羡慕。这世上终归有人是这么活着的,少心思,少谋算,抬望眼繁花似锦。
然后她想起适才顾星朗那句“只此一次,下不为例”,或许不止是说作画,也在提醒纪晚苓慎言?
他对于统一四国的态度,难道跟其他人不一样?还是不愿当着她们三个表现得太明显?
思绪一旦启动便有些按不住,直到模模糊糊好像有谁在耳边小声讲话——
云玺?
“夫人,到你了夫人。”
她回神,才发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