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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钱便是你的。”

甄钰动作快的看不见影儿,等阿牛反应过来甄钰已走到楼梯口处了,心里一着急,阿牛急急追去,动作太大,口袋的手分洒出一半。

满地都是瓜子榛仁,堂倌头疼脸黑,余光瞥见甄钰的脸色更黑,愣是一个字都不敢道出,拿起扫帚扫净。

出了菜馆,招呼一辆黄包车。黄包车转出公共租界,过了郑家木桥再穿过法租界,到上海县城的一片老树林口前慢慢停下。那树林里黑糊糊的,一眼望去全是高高坟起的墓碑,车夫人高胆儿小,半中腰两腿就开始颤抖了,到了目的地死活不肯往前再走一步。阿牛下车的时候往地上吐了一口浓唾,说:“桥上个小瘪三都比侬个胆大。”

车夫不以为意,回:“小瘪三如今和为官个沆瀣一气,威风个很,胆儿能不大?”

这话回的让阿牛哑口无言,掏了几角钱付了,又道:“侬到远处等几刻,这四周无人,空车回租界侬也挣不到钱。”

“怎这个时候来扫松,瞧这黑麻麻个天,听那凉飕飕的风,和鬼叫一样。”车夫又怕又冷,鼻清水脱出寸许,他用手背掉,抱怨似的说了一句,嘴上抱怨钱可没忘了收,目送二人进林之后,拉着车到一边等候。

脚步东抄西转,来到一个用朱红写着“甄慈”二字的墓碑,阿牛把从菜馆里装来的手分洒在墓旁,说:“从前姑娘最爱磕瓜子儿,说是一日不嗑牙齿便痒,今日来的匆忙没来得及去买,等下一回来阿牛定给姑娘带上一大袋子来。”

甄钰两手空空而来,无物可送,此地周遭萧条也没一朵漂亮的花儿可摘,便翻翻兜里,也没翻出什么礼物,她挨上去用袖子细细擦去墓碑上厚厚的尘土,笑着对墓碑唱起了一首广东童谣:

月光光,照地堂;

年卅晚,摘槟榔;

槟榔香,摘子姜;

……

甄钰唱了两遍童谣,而后道:“等下次从学校回来的时候,就给你送一份大礼,非常大的礼。”

在又黑又静的树林里,甄钰的声音更清冷了,不知是风让他觉得冷,还是甄钰的歌声与笑声让他觉得冷,一滴冷汗从指尖滴到了泥地里。他说:“姑娘确定是二月初七,杀了那段老爷吗?”

甄钰改变脸色,慢慢扬起头,对着月亮,一双圆溜溜的眼眯成了一条缝,“日历上说,二月初七,诸事皆宜,犯杀人之罪,可吹隐灯,多好的日子。”

“一定要杀吗?”阿牛犹豫着问。

“你怕?”

“不是。”

“那你是在可怜他们?”

阿牛沉默着没说话。甄钰走到阿牛面前,注视他的眼睛,说:“她死的时候头与叠石齐,臂带长寿线,吃饭不知饱饥。”

说到这儿,甄钰情绪上来,心痛如刀割,蹲在泥土地里,后头的话断成一个字,两个字的蹦出:“若不是段家的陷害,姆妈与娘姨也不会成妓,她现在应该和我一样活着。别人都以为我们甄家成了堂子后凹上顾家有多风光,我倒想将这风光拱手送出去。每当我想着这些人还活着,我便打恶心。这辈子他们不死,就是我死。反正我这条命也是捡来的,即便是我死,也得拉几个人陪我一起。”

甄家破产一事不足以让甄钰动起杀心,家破人未亡,一家人在一起尚能东山再起。可后来姆妈娘姨成妓,爹爹甄慈一齐死去,甄慈又是为自己而死,甄钰如何能安静过剩下的日子。

阿牛蹲下身去,甄钰哭得泣不成声,眼皮浮肿泛红,她胡乱用袖子擦泪,把眼皮上的胭脂都擦得一干二净。

阿牛盯看那一颗鲜少见天日的痣,仿佛能感受到甄钰悲痛的内心,不禁也哭出来,说:“姑娘误会,阿牛不是可怜他们,阿牛是心疼姑娘,所以阿牛会一心帮助姑娘,就算事情败露阿牛也不会让姑娘受一点苦,阿牛这条命就是姑娘给的,从今日起终于可以报答姑娘了。”

“我只要那些人死。”甄钰冷声说道。

“阿牛知道。”

……

第二日一早,甄钰肿着一双眼睛回公学。门首的大爷见她回来,看见她红肿的眼皮,昨日里酝酿的一番教育的话一并打乱吞回了肚子里。

他一边开门,一边开玩笑:“侬是年级拿摩温伐?快考试哉,怎还敢赖学?蛮皮得很,一点也不利腮。”

甄钰怔怔想大爷为何要问她是不是年级的小蝌蚪,想到后面才想通,大爷是在问她是不是年纪第一。

拿摩温即是number one,大爷舌头打结,真是一点也听不出说的是洋语。

甄钰心情好了些,眉眼微挑,说:“是number one啊。”

这话既承认自己是年级number one,又纠正了大爷的口音。

“我说个就是拿摩温,会变成青蛙个拿摩温。”大爷不承认自己洋文说的不好,硬嘴解释。

门只开了一边,甄钰方要走进去,大爷却把门关上,朱红色木门重重一关,只听里头有个男人说:“这几日有个西洋博士来公学见校长,姓顾,叫什么waiting?不对好像是William,总之到时候侬可别和以前一样,遮人家路,晓得没?”

大爷笑回:“晓得晓得。”

那男声是公学里的主任徐万强的声音,甄钰庆幸自己晚了一步进门,否则赖学被抓到的后果,就是写上满满几页的检讨书,还得用洋文写,检讨书的格式也得按着洋格式写,犯人得很。

徐万强又问:“这几日可有学生赖课?”

就这简单一问,大爷惊出满身汗,把门从里头锁上了,抖着声音回道:“没有没有。”

“方才为何开门?”

“小瘪三来敲门,我开门骂个几句。”大爷用力咳嗽,当着徐万强的面,对着门,梗着一截青筋凸起的脖子,嘴上就是一通乱骂,“娘个小瘪三,必定倒路死,叩叩叩,去地府叩去。”

第八章 顾家二爷回上海,忽见树中阳城笑



顾微庭六岁时随外祖父去了京城,后来又去了英国留学,十多年来回上海的次数不盈五指。

幼时记忆中的上海都变了样儿,看哪儿一处都不大对劲,没有一处熟悉的地方,看得人眼花缭乱,心情郁结。

他提前从英国回来,没有打电报告诉任何人,本预计两下钟到上海,谁知天气不作美,轮船延误了好几个钟头,到了四下钟才到。

从去年十月开始,东浦公学的校长每个月都给他发一封电报。

电报写着:

顾先生:回沪之后,敢请来公学奉屈一叙。勿推却。

署 名:孟关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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