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很像,但不完全像。

这张昳丽的面容与师尊别无二致,只是平日只绾一枝梅的银发此刻却是浓墨般的黑,被鎏金银冠高高束起,一丝不苟,眉间似乎还闪耀着一朵银色的凤翎印记。

只是,那双桃花眼比将夜任何时候看到的都要空洞,都要死寂。

就像是悲伤至极,心如死灰般的绝望。

不!更像是绝望过后,对什么都无所谓了,沉入深渊一般。

有人对师尊说话:“神与凡人从某种意义而言,无甚区别,凡人寿数百年便是尽时,神祇能活千万年,可也终有尽头,就连天赐神物都难以避免。蜉蝣之于凡人,便如凡人之于神祇,其实,我们与那蜉蝣有何区别?”

师尊嗓音很冷:“凡人死后自会去黄泉路,轮回再世,神祇死后会去何方?”

“呃……”师尊就又问:“神祇死后会去何方?”

对方不说话,师尊就一直问,一直问,嗓音听不出喜怒,只是空洞地重复着。

对方终于叹息一声:“你执念太深了,莫要凡事都执着。”

师尊忽然笑了。

但这种笑,让将夜觉得浑身难受,说不出什么感觉,甚至比师尊面对那些讨厌的人时笑得更讽刺,又带着难以说清的痛苦情绪。

这两人不再说话,将夜感觉师尊将自己抱了起来,转身就走,他从头到尾也没看见同师尊说话的那个人是谁。

但这毕竟只是一个梦,他没什么好计较的。

但梦之所以是梦,便是毫无规律可言,转瞬之间,周围一切都变了,只是他依旧躺在师尊怀里,而师尊身上却爆发出强悍可怖的戾气。

他视角受限,只能看清师尊的下颌,偶尔能瞧见师尊的眼。

那双本该温柔缱绻的桃花眸中竟也能迸出刀子一般,凶狠血腥地望着周围的人,眼底的红染透了琉璃珠。

将夜能感觉到周围有很多人,逡巡在侧,不敢靠近,又不散去,似乎是畏惧师尊,而师尊的白裳早就染满了血污。

师尊是杀了很多人吗?

就算没亲眼看到,但他好像知道这件事。

将夜有种预感,他觉得自己好像要脱离梦境了。

蓦然感受到师尊又将他搂紧了很多,紧张地,慌乱地对他说:“你别离开……别离开我……”

尽管是梦,将夜也不想让师尊难过,可他连一个回拥都做不到,他悟了,这具身体死透了啊!

在师尊沙哑地,极致地想要挽留他的呼唤中,他感觉到这具身体在慢慢化作齑灰,被风飘飏而去,而自己的意识也渐渐飘远。

只余下师尊撕心裂肺的痛呼:“你骗我,你骗我……你骗我——”

杏眼蓦然睁开。

将夜醒了。

感受到自己的腰被什么牢牢拴着,他垂睫一瞧,一截瓷白的手臂环着他,他不用回头去看手臂的主人,都知道身后抱着他的人是谁。

云谏的手很好看,匀长笔直,又不失劲俊。

既然已醒,将夜便知道自己终究是撑过来了。

他们现在躺在水榭的床榻上,面前是半开的窗棂,窗外有鸟雀啼鸣,冷白的幽昙半探入窗,一切好似都很平静。

但极目透过窗看向更远,便让他有些茫然震愕了。

水榭外的莲池似被什么炸过,满池莲花尽数枯萎摧折,池水全部被抽干,泥淖被击出深坑,就连廊桥都断成一截一截的,让人无法通行,甚至连水榭之外的粗壮树木都被拦腰折断,就像是遭遇了一场天塌地陷的灾难……

将夜一惊,就要起身凑近窗棂看,他这一动弹,就弄醒了抱着他的人。

潜意识下还未醒,云谏本能地惶恐着收紧胳膊,将人猛地拽进怀里,抱得死紧,不留一点罅隙。

将夜懵了一下,被勒疼了也反抗不得,他现在一点力气都没有,浑身酸痛得要命。

心想:好家伙,就算你是我师尊,我该听你话,但是……我都那么救你了,你这是要勒死我啊?

心底难免有些恼怒,却在抬头的瞬间,看见云谏那张脸,那双眼,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。

他从没见过,师尊眼眶红成这样过,或许只在比翼鸟织就的那个梦境里,唯一一次看到师尊那般破碎脆弱的样子。

可那时候,师尊不许他点灯,他只借着月光,看着一闪即逝的情绪宣泄在脆弱的面容之上,显得不那么真实。

而此刻,那算泛红的桃花眸狠狠盯着他。

就像是从绝望的深渊中历经千险攀爬而出的人一般,又像是惧怕失去最珍惜的宝贝,而恨不得眼都不眨地守护着。

将夜都懵了。

少年茫然的样子,再结合此前犯下的令云谏怒不可遏的那些事,云谏气血上涌,琉璃珠中蓦然戮出凶光。

他一手还死死地掐着少年的腰,另一只手倏然捏住少年的下颌。

想说什么,却又不知说什么,就这么恶狠狠地瞪着少年。

他这个样子,同将夜心中早就打上标签的——温润如玉,风光霁月,清冷温柔沾不上半点关系,就像是被将夜的所作所为蜕去了所有外壳,而包裹其中的偏执和占有,暴怒与凶恶瞬间破茧而出。

将夜吓傻了,一双湿漉漉的杏眼,委屈又茫然地眨呀眨呀。

好半天,才从喑哑的喉咙里憋出虚弱的声音:“师尊要揍我吗?可我……刚活过来,能不能过两天等我恢复了再罚啊?”

“呃……”一腔怒意被少年虚弱的嗓音卸了大半。

云谏松了手,看着少年因吃痛而眉头紧皱,下颌上残留了一道明晃晃的红指痕,不知心底在想什么,只是轻轻用指腹摩擦着那处痕迹。

“疼吗?”云谏说。

他的嗓音不比沉睡多日的将夜好到哪儿去,将夜一直睡,他就一直寸步不离地拥着他,始终没撒手过。

将夜歪头想了会儿,师尊捏了一下而已,算不得多疼。

“还好,不疼。”

“呃……”云谏看向将夜的目光变得有些深邃:“我问的不是这个。”

将夜心中一惊,他才知道他问的是什么。

疼啊!当然疼啦!疼死他妈的了。

但这话能对师尊说吗?说了就是找骂。

他心虚极了,像个背着家长偷跑出去玩,然后摔进泥坑,摔得头破血流,回家后第一件事不是被家长送去包扎,也不是被家长清洗掉泥污,而是先被劈头盖脸痛骂一顿的倒霉小孩。

师尊也算他家长,他怕极了,怕被骂,也怕师尊生气。

于是低着脑袋,安安静静地不吱声。

好在师尊也没逼问他,反倒松开他,起身去桌边端来一碗一直被小火煨着的汤药。

将夜小心翼翼地观察师尊的面色,好似除了眼眶很红,眼底已渐渐恢复平静,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,整个人冷冰冰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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