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询问赫连恒接下来的打算。他像是在专心养伤,而且身体也很给他面子,背后那三道狼爪留下的狰狞伤痕总算结出红黑的痂,痛也消退了大半。

“不好腾挪的便就在漆城养伤,”第四日的早间,宗锦还在赫连恒的卧榻上抱着被褥呼呼大睡,赫连恒却已经在安排下一步的动作了,“北堂来信说,枞坂境内都不见丛林狼和乐正辛的踪迹,剩余那几百人,也难以成事。”

“漆城留一千守军足矣。”江意回答道,“那正午出发?”

“可。”赫连恒点头“沙罗城那边也已准备妥当,你去安排出行事宜。”

“是。”

宗锦朦朦胧胧听着他们的对话,在半睡半醒间睁开眼。男人总喜欢坐在窗边,他都有些习惯了,睁眼便往那处看:“……大早上的,吵死了。”

“不早了,”赫连恒道,“你也该起身了。”

宗锦挪都不挪动一下,仍抱着被褥,也不回话。

初日睡在赫连恒这儿时,他是说着说着便困倦地睡了过去,自然也未考虑什么合不合适、赫连恒会不会对他动手动脚——他一个大男人,来考虑会不会被另一个男人占了便宜,这事于他而言,本就荒谬得很。结果他一夜好眠,什么也没发生;再往后那些荒谬的戒心也逐渐消散,他只管吃吃睡睡,根本不理身边坐的躺的是谁。

过去也是如此,每逢大战结束,尉迟岚总会有小半个月的时间万事不管。可他到了战场上,几日几夜不眠不休,也不会觉得累。

男人并未强迫他起来,而是自己去了屏风后换上江意早间送来的华服。

那屏风被窗外的光照亮,将男人的身影勾勒出来,时而清晰时而朦胧。宗锦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游走,末了又折返屏风之上,看男人的侧脸。

宗锦倏忽来了神,抬手支住脸颊,颇有些欣赏之意地看着赫连恒更衣。

赫连恒虽未看他,却清楚知道他的目光落在何处,抬手整理襟口时才道:“醒了便更衣。”

“我更什么衣,我又不是赫连家的什么大人物。”宗锦说,“只要你穿得好看便行,那些平民百姓又不会看我。”

他一边说,赫连恒一边从屏风后走了出来。

男人平日里爱着玄色、深色,今日竟离奇地穿了身红白。暗红的内衬,白色的外衫,腰带上白玉做点缀,前襟袖口金线飞边,华贵又气魄。随着男人的动作,外衫上的暗纹在日光下若隐若现;男人在坐榻前停下倒茶,背后同样暗红的四棱纹便出现在他眼前。

自从进了枞坂,赫连恒总是戎装,要么便是休息时简单的粗衣大氅。

宗锦好似许久没见他穿华服,一时间情不自禁地在心里感叹——当真是人靠衣装。

穿上这身衣裳,宗锦看他就俩字:好看。

赫连恒端着一杯温水走至床沿,递向他:“衣物都替你准备好了。”

他说着,用眼神示意宗锦去看另一头的橱柜。折叠整齐的华服就放在橱柜上,同样的红白配色。

“……”宗锦收敛了目光,起身接过水,一饮而尽,“我不要。”

“为何?”

“为何?我还想问我为何要穿华服,”宗锦道,“我不喜欢华服,不穿。”

“那你便穿着里衣出去。”

“我先前那身呢?”

“我命人扔掉了。”

宗锦倏地坐起来,不可置信地看着他:“为什么?”

“因为猜到你不会愿意穿了。”

——他若是现在手里有把刀,他定要往赫连恒肩上扎个洞泄愤。

话已说到了这份上,宗锦再怎么随性,也不可能穿着里衣便大摇大摆出门,更何况如今还是春日里,就是他拉得下脸,这副孱弱的身子骨也经不起春寒。

像是怕他越想越气,赫连恒未再多言,反倒是推开门离了屋,甚至没再叮嘱句“快些”。

锦衣华服宗锦并不讨厌,他只不过是嫌麻烦,嫌过宽的袖子做什么都不方便。见男人好似有事要忙地走了,他叹着气,嘴角耷拉着满脸不悦地去洗了把脸,往后也只能抖开那身贵重的衣衫,一件件往自己身上穿。

虽说都是华服,可主是主,臣是臣,臣下的着装总不可能越过主君。他的这套少了那些金线,腰间也没有白玉镶嵌,看上去素净了不少。谁知他才刚将外衫披上,房门又打开了。

赫连恒走进来,手里还拿着锦盒。

见他已将华服穿好,男人眯了眯眼,目光中的玩味不加掩饰:“红色很衬你。”

“废话,”宗锦尴尬地一甩袖子,“老子尉迟的家纹都是正红,哪像你们赫连,家纹跟吊丧似的。”

男人自顾自走向坐塌,朝他道:“过来。”

“作甚?”宗锦下意识地问回去,可腿却诚实得很,已走向赫连恒。

赫连恒拉过他的手臂,谈不上温柔也谈不上用力,只是相当自然地带着他坐下,自己则站在后面,抬手抚上他的头发。

那感觉太诡异,激得宗锦抖了抖。

然而赫连恒的手很稳当,没让他逃脱,反而顺势解开了他的发绳。

“……我手又没受伤,”宗锦道,“用不着你帮。”

他身后男人却说:“妻房替夫君束发,有何不妥么?”

“你可真是不要够脸啊……”

赫连恒不理他,不知从哪儿弄了把梳子,小心翼翼地替他梳开略略打结的头发。

被人伺候的感觉自然不会坏到哪里去,宗锦垂眼感受着男人的动作,竟有种“得妻如此,夫复何求”的感慨。虽说这妻,不仅比他身材高大,还比他如今的地位高;但这妻爱慕他多年,渗透在一举一动间,是做不得假的。

男人的手法算不上熟,期间掺着几分小心,好一会儿才将他好几日没搭理的头发梳顺梳开。接着对方微凉的手蹭过他后颈,将他的头发拢起来,用木梳抵着往上,替他系上新的发绳。

“尉迟岚。”赫连恒突然叫他。

他也不知怎么了,自然应声:“嗯?”

“尉迟岚。”

“嗯——?”

“尉迟岚。”

“嗯?!”

他想回头看看这王八蛋又在作什么妖,可头发还在对方手里。然后他便听见一声很浅的笑:“……你在久隆时,亲朋也是如此称你的?”

“……我爹管我叫阿岚。”宗锦回答道,“弟弟小时候叫‘兄长’,长大了叛逆得很,不怎么叫我。至于家臣,同你一样,主公、主上、君上……”

“令堂呢?”

“……”

这一问,就问到了他难以启齿的地方。

宗锦有瞬间甚至觉得赫连恒其实早把这些鸡毛蒜皮的事调查清楚了,此刻是在故意要他难堪。

男人却一边打开锦盒,一边无辜地追问:“嗯?”

“嗯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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