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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二十一道刻骨伤痕,这古怪之处,多少算生前事的线索。
死者低头不知想了什么,过了一会,抬头轻轻一笑,对白衣人道:“廿一。”
“——大人便这样称呼我吧。”
*
这白衣人自称判官,他年纪看着不大,神情倒是一派老气横秋的刻薄暴躁,让廿一跟着他一路进了宫殿庙宇,说要请命书,查他的尸身去处。
廿一不远不近地站着,神情丝毫不见焦躁。不像是个新死的魂魄,简直像在检视判官的工作。
甚至还有几个看起来像是新到的鬼差还狐疑不决地和他行了礼。
反而是判官,眉头越皱越深,似乎看到了什么极度棘手又难以理解的事情。
“找不到尸体会怎么样?”廿一了无记忆,一身轻松,反而倒像是事不关己的模样。
判官不耐道:“会不得往生。”
“何为不得往生?”廿一又问。
其实判官此时已意识到,在这魂魄身上发生的事远比他想象中复杂。
他心烦意乱,不予多言,便随手一指着长路尽头的角落:“看到了吗?那里有个魂魄。”
其实一路走来时,廿一便注意到了这个人,因为此人安静到异常,未束的长发披散,遮住苍白的面颊,只露出一线瘦削的下颌和上挑的眉眼。
廿一想,那可真是一双漂亮的眼睛啊。
“他是不能往生的死者吗?”有那么一瞬间,廿一竟觉得他有些熟悉,又有些可惜。
出乎意料的是,判官摇头:“不,他其实还活着。你看到的只是他的天魂,主情绪和记忆。但是他执念太深,有伤天和,注定命不久矣,人也会逐渐疯癫。等他死了,若天魂还不得归位,便会不得转世,永受生前记忆的折磨。”
但不知为何,廿一却觉得他并不像判官说的那般痴傻茫然,反而像是在……
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停留在那游魂散魄的身上,而巧合的是,那散魂竟也在此刻微微偏头。
那雪一样安静的眼神落在廿一的眼中,他忽然起了个奇异的想法。
——这游魂……像是在找人。
廿一忽然心中一动,不知不觉地近前,他们只有几步远,他甚至看到游魂淡色的唇轻轻地动了……像是念出了一句诗。
是判官的声音惊醒了他。
“不能往生的魂魄就如同刚才那人,会永远困在此世之中,无法轮回。”判官说道:“没有过去,也没有未来。”
判官说完这些,微微停顿,似是留点时间给廿一感受这背后的恐怖和绝望。
廿一也十分配合:“那请问有何法解?”
判官故作沉吟:“你很幸运,还有一次机会,你可以附身新死人身,借尸还魂,重回阳世,但只有四十九天,”判官说道:“你要找到自己的尸身,亲手毁了它。”
“四十九日?”
判官略微掐指,点头:“对,那时候应当正是人间的元宵。”
说来巧合,廿一记忆残留不多,却正好记得,自己死在元宵前夕。但那应该也是两年前的事了。
“好啊,谢过大人。”
判官刚松了半口气,却听这不老实的死者忽然道:“但在下还有件事十分好奇——难道所有的魂魄尸身未入土都会滞留地府,还有机会附身阳世?”
判官只觉头皮一炸:“……你什么意思!”
“在下不敢,”廿一还是笑:“只是觉得若真是如此,您这工作真是太辛苦了,令人感佩。”
判官:“……”
——当然……不是。
人死存魄,魂魄往生是自然天理。即使少数执念不散,滞留人间的,也不可能停留多久。
但刚才命书显示,此人已死了两年。
这是绝无仅有的例外。
有人用逆转天时之法,将他的魂魄强留于世,又将他的尸身保存,恍然若生。
又另有人,用禁术将他魂魄引入尸身,因此即使是地府,也不得不放他借尸还魂。
这样一来,除非面前这人亲手毁了自己的尸体,魂魄重归地府。才能让生死轮回之道恢复正常。
——所以,他是猜出来了吗?
白衣少年判官不由警惕,毕竟,从命书看,此人活着时可并非什么善男信女,反而,从他的生平所为来看,可绝对称得上杀孽深重、铁石心肠了。
于是,判官并不作答,只道:“你近前,那我悄悄与你说。”
他原本就是少年模样,这样子倒是十分真实和谐。
只是,廿一还没真的走近,便被判官猛然按住心口,然后便是一阵天旋地转!
阴间的一切开始远去,而阳世熟悉的阳光和空气的味道扑面而来。
而在最后一瞬,廿一听到了判官的嘲笑。
“你这样的人,千百年也难见一回,看似聪明……其实傻的很,你连自己的死因也忘了吧?”
说到最后,判官的声音渐渐低沉下来
“……你可以说是自杀,却也可以算是被人逼死的。”判官轻轻地、怜悯地说道。
判官这话,着实似是而非,反而更勾起人的好奇心。廿一却与常人不同,从始至终,他只有一个目的。
——往生。
要在四十九天内,找到尸身,毁了它。
魂魄了无记忆,只有赤子本心,倒是一身轻松,因此廿一方才甚至还有心情逗弄堂堂判官。
但很偶尔的时候,他还是会想起一些生前的片段,那并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内容。
他记得,自己死在彻夜燃烛的宫中。
那天是雪夜,静谧的惊人,只是雪簌簌压枝的声响。
他在空无一人的宫宇中,御赐的金樽碎在阶上。他仰着头,感到一线火一样的剧烈灼痛从颈项蔓延到五脏六腑。
大量乌黑的血从肺腑中呛咳出来,脏污了精美气派的朝服,撕心裂肺的痛让他几乎维持不住表面的风度。
那种虚假的,一直努力维持的不动声色和游刃有余。
剧痛来的比想象中更快,他狼狈地攥着手里的笔,写完了一定要交待的话。
那些正事公务之后,他其实隐约觉得自己还留了几句想对那人说的话。
那些私人的、先前从未宣之于口的东西。
但是似乎也没必要了。
不重要。
那人也不会想听的。
死到临头,还不如给自己保留最后一点体面和尊严。
冰冷的宫砖玉阶上落下细细的、蜿蜒的血痕。
在生命里的最后一柱香光阴,只有灯烛燃烧的窸窣声陪伴着他。
他独自死在这样的雪夜里。
真是冷啊。
*
廿一缓缓地睁开眼,先看到了头顶明晃晃的宫灯,一点红烛隐隐绰绰,透过龙凤祥云、莲花作底的青铜灯罩,投下温暖的光。
真巧,这灯……和